【球员亲笔】科比-怀特:为了父亲
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,母亲将我喊进了卧室,她坐在床边,父亲正在屋外的院子里。母亲示意我坐下后,想对我说些什么,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,我有些摸不着头脑。自从父亲患上肝癌之后,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一直很艰难。母亲在我身边不断重复着父亲的身体状况,告诉我最近他接受了什么样的治疗,总之说了很多,我基本都没有听懂。
“母亲,你到底在说什么,你想告诉我什么?”终于我打断了她的话。母亲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:“你父亲的癌症没有好转的迹象,可能……他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。”每个字说出口都是那样的艰难,仿佛用尽了母亲全身的力气。听到这句话,我情绪一下子崩溃了,止不住地哽咽。我有尝试回应母亲,安慰为了生活已经精疲力尽的她,可我真的发不出声音,我大脑告诉自己要说些什么,但就是半天没吭声。
“这不是真的!”喊出这句话后,我的肺活量达到了极限,不断喘着粗气,这一刻所有的悲伤都转化成愤怒,让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。我为了发泄狠狠地捶向了墙壁,我的意识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了。墙壁比想象中还要硬,我的拳头也是,使出了全力也没有感觉到有多痛。
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,父亲急忙从院子里赶了进来。看到我的状态后想走过来安慰我,我转身离开了房间,躲过了父亲的视线。蹲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,情绪突然开始爆发,止不住地流泪痛哭。我没有很悲伤,但是心中的怒火达到了极致,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。我不想怪癌症,更不会怪父亲,他已经不久于人世。虽然说出来很不光彩,但老实说,当时我最怨恨的是上帝!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忠于信仰的人,可是在我即将要失去父亲的时候,从小信仰的那些东西顷刻间化为乌有。我指望上帝感受到我的怒火,能让这一切停下来,为什么要残忍地夺走我的父亲?
我还是个17岁的孩子,我需要他,我们一家人都需要他。坐在草坪上的我泪流满面,一边愤怒地质问上帝,一边卑微地乞求上帝的怜悯。从小我就知道,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,他愿意为了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做任何事。我们一家住在北卡罗莱那州戈尔兹伯勒市,父亲在家附近的工厂上夜班,虽然很不喜欢这份工作,但我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。
第一个将篮球放到我手中的人就是父亲,他热爱篮球,经常在北卡的中央球场打球,所以他早早地就让我开始接触篮球。到了我能拿动篮球的年纪,父亲在家门口搭了一个简易篮筐让我练习投篮,还会跟我吹嘘自己当年暴砍40分的比赛和在别人头上扣篮的风光。我喜欢听这些,父亲和我说过他曾经有一记势大力沉的打板自抛自扣,连裁判都被吓傻了。父亲说:“当时裁判的哨子直接从嘴上掉到了地上,他被我这记扣篮吓得张大了嘴巴。”虽然我不知道父亲说的是不是真的,但是我知道对于当时8岁的我而言,我觉得父亲就是超级英雄。
每天放学写完作业后,我就会跑去练投篮。父亲上晚班白天需要休息,但是只要听到我在拍球的声音就会起床和我比赛。他比我同龄人的父亲都要年长,所以篮球技巧退步的也很快,很快我就能战胜他了,到了我的射程越来越远之后,我们之间的对决就没有悬念了。父亲是位老派的篮球手,意味着他更擅长投中距离,他看不惯我出手三分,不希望我出手些花里胡哨的投篮。父亲常常会说:“那么远你就出手了,这是在耍赖!”
除了篮球,父亲还陪我看过很多电视,其中当然有篮球比赛,他最爱看洛奇系列的电影,影片讲述了一位默默无闻的拳手洛奇成长为一代传奇的故事。因为习惯于上夜班熬夜,周末放假时父亲会通宵看电视。小时候,母亲晚上催我睡觉的时候,父亲会在一旁笑着对我说:“你不用睡得这么早,哈哈。”
记忆中,父亲熬夜看的好像都是洛奇系列电影,出身卑微的父亲喜欢一无所有的洛奇,从被所有人瞧不起到打爆所有人的故事。洛奇起初打不过阿波罗、克鲁勃-朗和一位俄罗斯壮汉,经过不懈努力击败了他们,震惊了世界。我和父亲一样,也喜欢洛奇的故事。不管看过多少遍,洛奇击败对手的画面仍然会让我兴奋得手舞足蹈,这种感觉是永恒的。
高中时期,很多朋友会来我家玩,爱讲故事说笑话的父亲很受他们欢迎。每次朋友来家做客,父亲也非常开心,甚至有时朋友和父亲玩的时间比和我还长。朋友们喊我父亲道格,常常打电话的时候都会询问父亲的近况。有段时间父亲还主动给我朋友打电话,我觉得不可思议,因为我家里空间并不大,所以我能听到父亲在房间用座机和我朋友问候聊天,时不时还传来大笑的声音。15分钟之后,朋友就会发短信给我:“嘿,你父亲刚刚和我通了电话。”
说实话,这会让我感到很尴尬,但我不会生父亲的气。父亲的性格就是这样,我清楚他希望通过亲近我的朋友告诉我,他很爱我。父亲会把“我爱你”这句话挂在嘴边,一天说很多遍,他还会亲吻我的脸。很少有父亲会直接亲吻孩子的脸,通常他们会羞于直接地表达爱意。不仅仅是生日或新年这种节日,平时父亲也这样,他不在乎在公共场合表达他的爱意,他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他爱我。
高二时期,我在篮球方面压力很大,效力过很多顶级教练,而父亲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了。他时而会将我拉到一旁对我说些奇怪的东西,每一次说的话都有些区别,但开头的话都差不多:“科比,我很快就会离开了。”我不敢相信父亲会这么早说丧气话,一起看电视或者在院子里聊天时父亲都会和我说:“所以,我需要你照顾好母亲,我希望你能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,我希望能看到你打大学篮球的那天,即便没有机会亲眼目睹,我也知道你会争气的。”
在得知父亲被确诊癌症之前,我一直很困惑父亲为什么这么说,因为当时父亲的身体看起来还很健康,我只是觉得可能父亲察觉到身体有什么小异样。听父亲说多了我会发脾气:“能不能不要说了,你到底想说什么啊,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吗?”我很愤怒,可能因为我不清楚父亲到底想说什么,可能因为我害怕。
父亲奇怪的话并没有停下来,这些话也对我产生了很多影响,最大的就是大学择校的时候。我不知道父亲怎么了,也不知道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,但是我会感到不安和害怕,所以我希望大学离家近一点。后来威廉姆斯教练邀请我们一家人参观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,一切进行得很顺利。这所学校离我家太近了,而且我喜欢这里的体育馆,喜欢这里的校园和学校对我未来的规划。
父亲和威廉姆斯教练两人都是很老派的人,为人很真实,脚踏实地,所以他们很合得来。记得当时结束参观后回到车里,我问父亲有什么感受。他说:“威廉姆斯教练很老派啊,我喜欢他,我们很合得来。”三天之后,北卡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中,所以我高二就早早地知道将来会加盟北卡焦油踵队,在罗伊-威廉姆斯教练的手下打球。那段时间,父亲乐得像朵花一样。
不久,我终于明白了父亲那些“我很快就会离开了”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。病魔开始没日没夜地折磨我那可爱的父亲,医院检查结果确诊为肝癌,而且癌细胞扩散很快。父亲通过手术切除了一部分肿瘤,情况看起来有好转的迹象,我也相信父亲会挺过难关,战胜病魔。我相信我父亲是超级英雄,无所不能,病魔不可能带走他,绝对不可能!
再后来母亲把我喊进了卧室,我愤怒地给了墙壁一拳,之后所有事情都发生了改变,父亲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。两个月的时间,我亲眼看着父亲的状况不断恶化,身体越来越虚弱,最后无法独立行走,日子也过得没有白天黑夜之分。我知道我正在目睹着父亲一天天的远离我们,我清楚死神已经拦不住了。那种望着父亲,而他却认不出来我的感觉是让我最难过的,即便父亲还活着,我也知道他已经不认识我了。曾经他是我的超级英雄,是我的靠山,是天塌下来时的依靠,可是现在他认不出我来了。
候机前往洛杉矶参加耐克篮球技巧学院的时候,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:“科比,爸爸今早去世了,他离开我们了……”我再一次绷不住了,哭得稀里哗啦,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。朋友来机场接我回家,赶到的时候,他们正准备将父亲抬走,我确定我已经永远的失去他了。母亲在一旁因为哭得太伤心,地上已经出现了一滩积泪。我愣在原地,看着父亲低头啜泣,任由眼泪肆意地流。母亲开口打破了沉默:“科比,你可以亲吻他的脸颊。”我哭得更凶了,呼吸都困难,我还是低下头吻了父亲的额头。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:“父亲,我真的爱你,很爱很爱你。我相信你还会一直陪着我的,无论发生什么。”
失去很亲近的人会让生活发生很大的改变,无论是琐事还是大事都不再一样。时间或许能麻痹痛觉神经,但大脑永远会记住那种悲伤的感觉。
过去的一年是我人生最精彩的一年,我们在北卡打出了惊艳的赛季,取得了很多成就:拿到赛区冠军以及两度战胜头号种子杜克大学。唯一让我难过的就是没办法和父亲分享这些喜悦,说实话,这一整个赛季我都在处理情绪,减轻父亲的离去对我比赛的影响。
我清楚地记得主场对阵迈阿密大学的比赛,下半场我们一直落后,接着我站出来接管了比赛,一波流扳平比分。那晚我的手感爆棚,每一球都很难不进,拖进加时赛后我们击败了对手。这是我篮球生涯中第一次实现这样的逆转,我全场拿下了33分,下半场独取20分,终场哨声响起时,我觉得自己是超级英雄。晚上回到宿舍后,我坐在桌前发呆,然后眼泪又流了出来。是的,我应该感到开心,可我却很难受……我希望父亲能看到我的表现,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为我感到骄傲,这是我一整个赛季以来念念不忘的事。关于父亲离开这件事,虽然我嘴上一直挂着“我很好”之类的话,但这都不是真的,我难受,我没办法释怀。
后来逐渐地不避讳谈起父亲的离开,却还是有些事情是我不愿意提及的。我努力让这些不影响我的比赛,可我队友们知道我时不时还会难受。他们会说“科比今天一句话没说”或者“科比又陷入糟糕的情绪中了”,其实我很好,只是想我父亲了。
如果情绪影响到周围人了,比如“科比现在看起来很生气”,我会深呼吸告诉他们:“我很好,没事的。”我越敞开心扉,情绪就越不会糟糕,虽然有时我会很开心地和别人说笑,但可能很快就会情绪泛滥,一言不发。队友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,我从来没和他们提过父亲的事,我也做不到。
这是我第一次提起这些事,他们应该都了解了。希望他们能理解我,原谅我有时的情绪爆发伤害到了他们。过去两年的日子很难熬,我不再怪罪上帝带走我的父亲,这样的转变并不容易。父亲去世后的几周时间里,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怨恨着生活,每天醒来都是强烈的挫败感,接着满腹的怒火占领了大脑。后来我逐渐意识到,我要走出来,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。
和身边经历过痛苦的人聊天对我帮助很大,母亲和姐姐向我述说多年前失去至亲的经历,她们也曾努力从悲伤中走出来,也曾怪罪上帝记恨上帝,像我一样。她们说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好受一些,只能尽力去活得更像自己,等待着时间的治愈。事实证明她们是对的,我开始每晚祈祷,和上帝交流,情绪渐渐开始好转。经历了这些,我觉得我离上帝的距离更近了,联系更加得紧密,这是困境中的希望。确认这些以后,我开始计划开启人生的新篇章。
无论未来效力哪支NBA球队,无论碰上什么困难,我都坚信父亲在我身边,与我同在。我发布的每条INS都会在末尾加上三个字母“FMF”:For my father。过去的一年里,我一直将这三个字母纹在身上,用罗马数字记下父亲的忌日。进入NBA联盟后的每场比赛,我都会在赛前赛后缅怀父亲。
而接下来的选秀大会就是我梦开始的地方,我已经等不及看看未来会发生什么。这会是我生命中最激动的时刻,但同时也是最艰难的时刻。我想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,得知自己美梦成真的那一刻,我会激动地和家人相拥庆祝。而一个人的时候,我会哭,会开始情绪崩溃,伤心欲绝,我很确定这一点。
我知道有人会安慰我:“父亲会在天堂目睹选秀大会的,会目睹我所做的一切,会为我骄傲的!”我会感谢他们,感谢他们善良的心,可是这对于我却没有一点用。
如果父亲在选秀夜能和我说话,他一定会说:“我爱你!”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。之后会告诉我他为我感到骄傲,然后我们两人陷入疯狂的欣喜之中。
是的,我们两人……
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父亲出席选秀大会的机会,愿意做任何事。哪怕只换来一秒钟也好……
请再轻吻一次我的脸颊,好吗?我深爱的父亲。
原文:Coby White(发表于选秀大会前)
编译:晴天